第三章
春节
每年春节前夕,正是菜市场最繁忙最挣钱的时候。此时,三十多岁的水产店老板高启强正忙得不可开交,他一边捞鱼过秤,一边夸着买鱼的人:“会挑!冬天鲤鱼最肥,熬汤都是白花花的,三斤六两,算你三斤半,吃得好再来啊!”
几个戴着红袖标的市场管理员从隔壁摊子经过,为首的是人高马大的兄弟两个——唐小龙和唐小虎。兄弟俩都是一脸横肉,凶神恶煞。高启强看见他们,急忙跳出摊位,追了上去。
“那个,听说年后市场要装修,管理费又涨了?”
小龙一脸嫌弃地边走边说:“嫌贵?正好别干了,有人想要你这个摊位,跟我说好几次了。”
“别啊,我没意见!我就怕装修完不让我续租了,跟你先定下。”
小虎在路过的水果摊上抓起一个苹果,用手擦擦就吃。“你说定就定啊?竞标吧。”
“竞标?什么竞标?”
小龙见他不开窍,搂过肩膀低声说:“人家为了要你这摊位,快把
我家门槛踩破了,你也别太抠,多少表示表示。”
高启强恍然大悟:“我还当是什么事儿呢!来条鱼,新鲜着呢!要不来点儿虾,你随便拿……我跟你们说,今天这虾……”
小龙、小虎一脸嫌弃。没等高启强把话说完,小龙打断道:“小虎!”
小虎马上会意,喊了声:“哥。”
小龙瞟了一眼高启强,问小虎:“你看上那大彩电叫什么?”“哥,你太土了,还大彩电,那叫等离子。”
小龙嘿嘿一笑:“是吗?带我见识见识。”
小龙故意瞥了一眼高启强,兄弟俩边聊边走。高启强看看自己的摊位,又看看那两人的背影,犯起了愁。
过年气氛十足的商场音乐悠扬悦耳,虽然快到打烊的时间了,却还是人满为患,好不热闹。高启强踩着临关门的时间点进了商场,来到彩电专柜前东张西望。向服务员细细一打听,他才发现等离子电视贵得令人咋舌,即使将自己的钱包翻个底儿掉,也只买得起一个普通的大彩电。
旧厂街老旧的家属楼楼道里十分昏暗,高启强抱着彩电满头大汗地
到了家门口。几声“咚咚”的踢门声后,屋内温馨的光亮透了出来,弟弟高启盛和妹妹高启兰露出脑袋,惊喜地替哥哥接过彩电——家里老掉牙的东芝彩电显像管老化,消色严重,彩色的已经快成黑白的了。
高启兰高兴得都要蹦起来了:“今年终于能好好看春晚了!”
高启强连忙制止正准备拆包装的高启盛:“别拆啊,要送人呢!”高启兰失望地坐在沙发上,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家的旧电视。
高启强有些尴尬,擦擦手,转身进了厨房。
弟弟高启盛跟进厨房,一边看着忙着给肉化冻、准备切菜的大哥,一边拿起一棵葱,帮着剥起来。“哥,过了这个寒假,我就要大学毕业了,我回来帮你挣钱。”
“回来干什么?你脑瓜聪明,成绩又好,多往北京、上海的公司投投简历,最不济,也在省城找个工作,别回来!”
“哥,你不懂,大公司实习期很长的,而且没什么钱。”
“钱用不着你们操心!你俩就负责把自己的日子过好,将来活出个人样,让咱爸妈高兴!”
高启盛没有回应高启强的话,低着头自己盘算着。
房间里端端正正挂着父母带着三个孩子的合影——三兄妹喜笑颜开。那时应该是三兄妹最美好的时光,也是他们最珍贵的回忆。
除夕夜,踩着地上鞭炮的碎屑,一身新衣的高启强来到了唐氏兄弟的楼门洞口。他拎着满兜子的烟酒和海鲜,望着眼前的楼道,那里将决定他新一年的命运。
门被敲开,叼着烟卷的唐小虎一见是高启强,招呼都懒得打,转身就往屋里跑。“诶!别偷看我牌啊!”
屋子里乌烟瘴气,唐家兄弟正和另外两个治安员在打牌,高启强宛若空气。电视柜上赫然摆着一台等离子电视,高启强四下看看,没有看到自己买的那台彩电。他尴尬地站在那儿,心已经凉了半截,但依然硬着头皮凑上去:“过年了,来看看你们,带点儿年货。”
唐小龙抬眼,像是刚刚看见他。“老高啊,东西放下,喝茶自个儿倒。”
“没事,我就是来问问,我那个摊位能定了吗?老没信儿,我心里没底,年都过不好了。”
唐小虎一脸不屑地看着高启强:“你怎么不懂事儿呢!定了你的话,能不给你信儿吗?还不明白?”
唐小龙接话道:“老高,趁早做打算,树挪死人挪活,换个地方一样发财。”
高启强站在原地气得直抖,想摔门而去,又想起自己送的彩
电。“那把电视还我!我们家里的电视还一直都是坏的。”唐小虎扔掉手里的牌:“你再说一遍。”
高启强指着摆在那儿的等离子电视:“反正你们有别人送的等离子,也看不上我那台,你们不用,就还给我!”
唐小虎刚要站起身发作,小龙按住他。“他那破电视放哪儿了?”唐小虎扭了一下头:“阳台上。”
唐小龙从阳台上把电视拖进来,撕开包装,看着高启强:“瞅瞅,是你送的吗?”
高启强看了一眼,点点头:“对。”高启强刚要搬电视,立马被唐小虎等三个人围住了。唐小龙看看高启强,咧嘴笑了笑:“这破电视呢,我们确实看不上眼,但得教你点儿规矩,送出手的东西,不能往回
要!”
说完,唐小龙把电视抱起来,狠狠地往地上一摔——显示屏破碎,零件迸得到处都是。
高启强看着地上粉身碎骨的电视,血一下子涌上了头,眼睛瞬间红了。
唐小虎在旁边还插了一句:“没爹妈管教的小子,就是没规矩。”高启强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没有犹豫,瞬间扑向唐小龙。
新华里小区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,伴随着春晚开场的喜庆音乐。这一切突然被警车鸣笛声打破。楼下围着不少看热闹的群众,朝着楼上的窗户看,虽然窗户紧闭,但还是会有惨叫声偶尔传出。安欣和李响身着便装,举着警官证,分开人群挤进去。到了唐家门口,他们发现唐家房门大开,屋里一片狼藉。唐小龙和唐小虎挥着棒子,带着另外的治安员,朝地上的人死命踹着。地上的人佝偻成一团,一动不动。
一马当先的安欣见状,大喝一声:“警察!住手!”
唐小龙一脸凶相,拎起沾着血的棒子,回头看看:“你们怎么才来啊?”
李响举起证件:“你们,蹲下!抱头!”
唐小龙瞪着他们,蛮横地拍拍胸脯:“我他妈是受害人!”安欣过去,一把把他的胳膊扭到背后,拿走了他的棒子。
唐小龙疼得哇哇大叫。一个保安员手上还拎着啤酒瓶子,李响上去一脚踢掉,大喊:“都蹲下!听见没有!”
其他人看着安欣和李响,都了下来,乖乖蹲下。
唐小龙还在顽抗挣扎:“警察同志,是我们报的警!地上那个人才是你们要抓的抢劫犯!”
安欣和李响对视一眼,疑惑地望着地上那个遍体鳞伤的人。
高启强满脸鲜血,捂着肚子,疼得抽搐。
刑侦队的审讯室里,高启强被铐在凳子上,脸上的伤口被简单处理了一下。鼻青脸肿的他低着头,一句话也不说。
安欣把手里的X光片举起来给他看。“你看,骨头没事儿,都是皮外伤。”
高启强张嘴刚要说话,牵动了嘴角的伤口,疼得直吸凉气。“我就说不用照,你们非要照,拍片子的钱我可不出!”
安欣和李响没想到好心没好报,让他给噎住了。
李响咳嗽一声:“没事是吧?那就交代一下吧,为什么入室抢劫?这大过年的,你是不是疯了?”
“我没抢劫,是他们恶人先告状!”
李响看着高启强:“你还有理了是吧?好,你说说,大年三十,你跑到人家家里干什么?还把人家电视砸了。”
高启强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,想要站起来,因为手铐铐在凳子上,站了几次都没站起来。“电视是我的!我送给他们,让他们给砸了!说是砸了也不还给我!”
安欣朝着高启强摆摆手:“你别激动!慢慢说,到底怎么回事?”
高启强头上青筋暴起,刚刚处理好的伤口又开始流血。安欣递给他毛巾,让他捂着伤口,又倒了杯水放到他面前。
“我是卖鱼的,在旧厂街菜市场有个摊位。小龙、小虎兄弟俩是菜市场管理处的治安员,其实就是恶霸。每个月除了摊位租金,还要单给他们交一份管理费。年后菜市场要装修,租金、管理费都要涨,就这还不一定能续租。这个摊位是我一家 的收入,为了保住它,我只能给他们送礼……”
听着高启强的讲述,安欣不自觉地产生了共情,等高启强说完,安欣的愤怒已经溢于言表。一直在旁边记录的李响在桌子下面碰碰他的膝盖,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高启强:“你先动的手是吗?”
高启强点点头。李响忽然提高嗓门:“是不是?”
高启强也忽然咆哮了起来:“是,是!但我没有抢劫!”
李响猛地一拍桌子:“你喊什么?你还有理了?不管你们因为什么发生的纠纷,寻衅滋事肯定够了。”
安欣还想说什么,李响使了个眼色,示意他先出去。二人站起身。
高启强焦急了起来,他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,有些哀求地说:“你们说怎么定就怎么定,我认,但是能不能放我回去过个年?我弟弟妹妹还在家等我吃年夜饭呢。”
安欣看了一眼高启强,安抚道:“你放心,我们会核实情况……”
李响连忙打断他:“早干什么去了?!想过年,别先动手啊!”
安欣和李响一前一后来到了公安局的走廊外,李响把愤愤不平的安欣直往外推。“你说你激动个什么劲?晚上我一个人值班就行了,你回去吃年夜饭去。”
“不行!得把唐家哥俩叫过来再核实一遍。”
“核实了有什么用啊?高启强说的都是真话又有什么用?他主动到人家家里,又是他先动的手。寻衅滋事,板上钉钉。”
安欣看着李响,拿手指着审讯室:“高启强属于被逼无奈。该收拾的是唐小龙和唐小虎!”
“打住。他们哥俩的问题属于经济问题,不归咱刑警队管。”
安欣愤愤地看着李响:“眼看着老实人挨欺负,咱们不帮他,还算警察吗?”
李响一脸无可奈何,不知该怎么回答他。两人在走廊里安静地站了片刻。“安欣,天底下不公平的事儿多了,警察管得过来吗?我们要
管,也得在职责允许的范围里。你明不明白?”
正说着,外面一名值班的女警探出脑袋:“安欣!门口有人找你。”
安欣一出市局大门,被冷风吹得一哆嗦。孟德海的妻子崔姨惦记着安欣,给他送来了刚出锅的饺子和几个年菜,让他跟值班的同事一起吃。安欣感动地看着崔姨离开的背影,却看到了从墙角里怯生生走出来的高启盛和高启兰兄妹俩,俩人一个抱着大衣,一个搂着小饭盒。确认了高启强确实在里面之后,高启兰“哇”的一声哭了出来:“我是他妹
妹,警察大哥,我哥 是好人!”
安欣看着兄妹二人,无奈地说:“你们先回去吧,等我们了解清楚情况,不会让他受委屈的。”
高启盛连忙说:“那……能不能麻烦您,把大衣和饺子带给他?他出门的时候穿得太少了。”
高启兰也赶紧插嘴:“警察大哥,能不能让我们进去陪着我哥?今天是大年夜,一家人要在一起过的。”
安欣为难地看着兄妹二人,说:“这里是公安局。”
高启兰点点头:“我知道,我不怕,这里不是最安全最公平的地方吗?”
拗不过二人,安欣只好将他们带进了值班室。高启兰用冻得发红的手把简陋的双层饭盒打开,一层小菜,一层饺子,都凉透了,黏糊糊成了一坨。
按照规定,他们带来的东西不能交给高启强,安欣便想了个主意。他将值班室的门打开,又去对面的审讯室给高启强送了些崔姨带来的饺
子。高启强从安欣故意留下的门缝里隐约可以看到值班室的弟弟妹妹。安欣看了高启强一眼:“高启强,你家人来给你送年夜饭了。”
李响正在整理笔录,听见安欣的话,连忙正色道:“不行啊,不能跟家属接触。”
安欣向李响使了一个眼色,小声地说:“我知道。这饺子是我的。”李响走到审讯室门口望了一眼,把门关上。
“关门干吗?都审完了,让他看会儿春晚。”
李响茫然地看着安欣:“这里怎么看?”
安欣重新推开审讯室的门,转头看向高启强:“那就让他听一会儿,听一会儿也好啊。”
对面电视里正在放春晚的小品,笑声一阵响似一阵。
安欣把李响推出去:“年夜饭也有你一份,赶紧过去吃,门不许关啊!”他回过头,看高启强手里捧着饺子,正哽咽着。“快吃啊,都坨了!”
高启强点点头,把一个饺子囫囵地吞了下去。里面的高启强和外面的兄妹都吃着崔姨给安欣送来的饭菜,也算是他们一家人一起吃了顿年夜饭。
安欣看着一脸伤的高启强,问道:“味道怎么样?”
高启强的眼泪瞬间从眼角滑落,可他却慢慢地笑着说:“……好吃!”
隔壁的值班室里,春晚正好演到歌曲《举杯吧朋友》。在李响的注视下,高启盛和高启兰一边吃一边抹着眼泪。
音乐声中,审讯室里的高启强抬起头,两眼通红。“安警官,我知道我不配,但是我叫你一声兄弟。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。还有,明年,请你到我家去吃年夜饭。”
安欣点点头:“只要你答应我以后别冲动,遵纪守法,遇到困难来找警察,我就去。”
高启强哽咽着:“我记住了!”
安欣微微一笑,捏起一个饺子放进嘴里。
第四章
“2.1”专案组
刑警队的会议办公室里,年逾五旬的曹闯带着队员分析案情,他是安欣和李响的师父,也是刑警队支队长。
一名女警按下遥控器,屏幕上展示出一组被害人照片。“死者身份查实。姓名*翠翠,年龄二十八周岁,是个失足女,专在旧厂街一带活动,扫*大队抓过她,有记录。从被害者的伤口切口看,凶手有丰富的外科手术经验,因为死者的双肾都被摘除了,而且很有可能是在活着的时候被摘除的。”
众人十分愤慨。
安欣盯着屏幕上的照片,问道:“是器官交易?”
曹闯点点头:“很可能涉及有组织的器官盗卖。但从过往侦破的案例来看,器官买卖都是图财,不会杀人。这种杀活人取器官的从未发生过。为防止凶手是个流窜团伙,我们已经向周边各市、县公安机关发出通告,但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类似案件,所以也不能排除其他作案动机。经讨论决定,市局成立‘2.1’专案组,由安副局长挂帅,具体工作我来负责指挥,必须尽快侦破。”
整个春节假期刑警支队的人都没闲着,把*翠翠生前活动的街区和
老家挨个走访了一遍。她已经三年没回过老家,老家的母亲带着*翠翠留下的五六岁的女儿*瑶艰难生活,甚至不知道*翠翠死亡的消息。安欣一直游荡在旧厂街的出租房中,*翠翠的同居男性不固定,但他最终锁定了几个人,正在逐一排查当中。向局长和副局长汇报完工作,安欣开着车来到了看守所。
高启强走出看守所的大门,脸上的伤和淤青基本痊愈,只贴着几块创可贴。刺目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睛。安欣穿着便装,倚在那辆桑塔纳上,冲他招招手:“老高!”
高启强又惊又喜地跑过来:“安警官!”安欣一甩头:“上车,送你回去。”
高启强很是感动,问:“你是专门来接我的吗?”
“看守所位置偏、公交少,我想着你回去不方便。”安欣说着,拉开副驾驶的车门,“走吧。”
耿直的高启强鼻子有些发酸,他说不出太谄媚的话,只点了点
头:“麻烦你了。”钻进车里的一瞬间,看见坐在后面的李响,高启强连忙点下头:“李警官好。”
一路上,高启强僵直地坐在副驾驶座上,显得十分拘束。
安欣看着有些僵硬的高启强,调侃道:“来和回去坐的都是这辆车,感觉一样吗?”
“当然不一样,现在想明白了。”
安欣点点头,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高启强:“这就对了,别让我再接你去公安局。以后收着点儿脾气,没有过不去的坎儿。”
高启强接过水,重重地点点头:“记住了。安警官,路过旧厂街的菜市场时能不能停一下?”
“刚说了不惹事……”
“我就想再看一眼,当告别了。”
菜市场的装修工作已经开始了,到处立着脚手架,地面一片杂乱。高启强走到自己的摊位那儿,鱼缸空空的,心里也空空的。唐小龙远远看见走过来的高启强,一脸坏笑地迎了上去:“呦,看看,这是谁来
了?”
高启强一愣,回头见小龙、小虎和几个跟班正戴着安全帽站在他身后。小虎上去拍了拍高启强的肩膀,说:“老高,这么快就放出来了?我以为怎么不得关你个俩月仨月的。”
安欣看着嚣张跋扈的小龙和小虎,上前一步,说:“那说明你不懂法,治安拘留五天以上十天以下。”
小虎瞟了一眼安欣:“你是什么东西?”
小龙连忙拉了小虎一把:“别瞎说,这是给咱们做笔录的警察同志。”
小虎看了看安欣:“警察有什么了不起的?”说着拍拍自己胳膊上的袖标,“咱们同行。”
安欣看着面前的小虎,轻蔑地笑了笑:“同行?就你?我跟你可不算同行。”
“怎么,有编制了不起啊?”
安欣看着眼前的小龙和小虎,淡淡地说:“警察维护治安,可不收管理费。”
小龙连忙上前搭话:“说得对,隔行如隔山,各有各的规矩。说到底,都是为人民服务,我们也是正规持证上岗。”
“你们的工作我管不着,但是如果被我知道你们工作过程中使用暴力手段,我是一定要管的。”
小虎越听越气:“你他妈,越说越来劲是吧?你一个小警察有什么呀?多管闲事一样弄你!”
几个跟班气势汹汹围了上来。眼看安欣和高启强要吃亏,突
然,“轰隆”一声,墙边堆放的装修材料倒了一片。李响站在一地狼藉里,拍拍手上的土:“谁放的啊?这么不牢靠,伤着人怎么办?”
小龙看着李响,愤愤地说:“又他妈来一个管闲事的!”
李响忽然笑了:“我刚才听你们说小警察对吧?”他朝着小龙钩钩手指,“你过来。”小龙、小虎互相看了一眼,警惕地走过去。李响一把搂住小龙,悄悄地指了指安欣,低声说:“你知道他姓什么?听好,他姓安,安全的安。市公安局副局长也姓安,你说巧不巧,也是安全的
安。”小龙一怔,心里明白了七八分。
李响看着小龙,笑着说:“他是警察,但不是小警察。”
众人望向安欣,仿佛在看一件展览品。安欣被看得浑身不自在。他一直追求的作为安欣个人的价值在这一瞬间仿佛又被否定了一次,可是他又明白,这样的身份确实是平息目前这个小矛盾的 方式。
位于城乡接合部的一处村民自建的简易楼里,一位一脸浓妆、微胖的房东大姐正引着安欣和李响往楼上走。由于房租便宜,不少外来务工人员都会选择在这里租住,所以往来的人比较多比较杂。顶头的一间房子便是*翠翠租的,房东大姐不常来,并不清楚*翠翠的具体行踪,只是将他们带到门口,准备开门。
突然,屋里传来脚步声。安欣和李响对视一眼,都是一惊。安欣把食指放到唇边,示意房东大姐别出声,慢慢从腰后摸出枪来。李响会意,也掏出枪,这才示意房东开门。
房东的手开始哆嗦,钥匙怎么也插不进锁孔。这时,屋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,是重物坠地的声音。安欣急了,一脚踹开门,冲了进去。只
见房间内窗口大开,屋里空无一人。安欣连忙冲到窗口,看到一个男人正穿过陋巷狂奔。安欣想都没想,一扶窗台,纵身跳了出去。李响见状,深吸一口气,也跟着跳了下去。 逃跑的汉子见到后面有警察追,跑得更快了,不断把巷子里住家门前摆放的家什甩在路上。
安欣边追边喊:“站住,警察!”
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停下来观看,安欣没有办法,只敢喊,不敢开枪。
气喘吁吁的汉子从小巷一路跑出,穿过马路,钻进小商品批发市场,翻过一个又一个摊位,引起阵阵惊呼和谩骂。安欣冲李响做了个手势,两个人分头去追。汉子只顾盯着身后的安欣,没提防被迎面插过来的李响一把扑倒。李响费力地把他的两只手绑到身后。安欣松了口气,把枪插在腰后,也上来帮忙。商贩和顾客们纷纷往前挤,看热闹。
安欣朝着围观的群众挥挥手:“散散,都散了吧!”
李响刚给汉子的一只手套上手铐,突然发现他腰里别着异物。衣襟掀开,李响吓得脸登时白了。汉子的腰里赫然别着一只67式木柄手榴弹,保险盖已经打开。趁李响晃神的工夫,汉子用一只手拔出了手榴弹,面目狰狞地大声嘶吼着:“啊——!”猛地拉开了保险栓,木柄下白烟直冒。
安欣登时脑子炸了,不顾一切撞开李响,自己扑倒在汉子身上。
“67式木柄手榴弹教练弹和真弹的分量一样,拉了弦之后能冒点儿烟。现在连民兵练投弹都不用这个了,不知道这家伙从哪儿捡来
的。”安欣得意地说着,似乎衣服上被烧出的几个破洞是他的战利品。他一副轻松的样子,仿佛自己在扑到手榴弹上之前就已经看穿了真相。一直一声不吭的李响当然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,前往审讯室的时候,走在后面的李响轻轻拽拽安欣的衣角。
“安欣,往后我欠你条命。”
“去你的吧,晚上请我吃夜宵。”
蓬头垢面的汉子被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,看着对面的曹闯、安欣、李响三人,瑟瑟发抖。
没怎么费劲,汉子就吐了个干净。他是货车司机,也是*翠翠
的“顾客”,两个人聊得来,*翠翠便给了他一把家门钥匙。他为了躲避追*债的,藏在*翠翠屋里,元旦之后再没见过*翠翠本人。他拿着从民兵训练基地捡的手榴弹,本来想着吓唬追债的人,却没想到遇上了不怕死的安欣。 有些价值的线索便是*翠翠曾对他说过想要改邪归正,但是为了能把孩子接到身边,自己需要更多的钱。
安欣、李响和技术员重新回到*翠翠的出租屋找寻线索。
李响打开抽屉,发现了一份意外死亡保险单,保险单下还有一张名片,上面印着几个字:“大爱无疆,舍己为人。”医院都有
人见过这种卡片,尤其是危重病人。意外保险,缺钱的*翠翠……乍一看似乎合理,可是既然*翠翠想要将自己的女儿接来一起生活,又怎么会为了钱把命都搭上呢?难道是*翠翠打算卖一个肾,又怕手术有危险,所以买了保险,这样无论如何,都能给孩子留下一笔钱,结果手术出了意外?又或者……那伙人根本就没打算让她活着走。要不然怎么可能会摘除两个肾?
带着疑问,安欣按照卡片的电话拨了过去,然而对方显然是惯犯,十分谨慎,一通电话根本抓不到把柄。为了不打草惊蛇,安欣不再拨打电话,而是当即决定:装成重症病号,去医院引蛇出洞。
第五章
引蛇出洞
就在安欣忙着部署伪装行动的时候,高启强也在四处寻找着合适的摊位。几乎跑断了腿却依然一无所获的高启强沮丧地走回家,却没想到唐家两兄弟正在楼梯口等着自己。本以为两兄弟是来找自己麻烦的,却没想到他们是来给自己送礼的,一台崭新的等离子电视就摆在高启强的家门口。兄弟二人满脸挂笑,一边赔不是,一边和高启强称兄道弟。几番交谈后,高启强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。原来唐家兄弟自从上次见到安欣和李响之后,便四处打听安欣的身份,确定了安欣不是他们以为的“小警察”,又亲眼看到高启强和安欣能说上话,这才来找高启强讲和,并保证高启强原先的摊位依然给他留着。
高启强极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兴奋,又装出一副难受的样子,说:“唉,说实话,我这年也没过好,蹲了好几天拘留所,吃不好睡不
好,遭了不少罪。但是没有办法,还是要爬起来干活,我得供小兰和小盛上学呀,要不然这经济就太紧张了。”
唐小龙看着高启强,咬紧牙关说道:“强子,从今天起,管理费免了。”
高启强弹簧一样跳起来:“说定了!”
市医院住院部走廊,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由远而近;修长笔直的双腿、纤细的腰肢、黑长的头发,引得无数病人观望——女孩儿快速在每个病房门口都扫视一眼,寻找自己的目标。
安欣扶着点滴架,刚走到门口,看到女孩儿后赶紧溜了回来。他背对着门躺在床上,用被子蒙住了整个脑袋。高跟鞋的声音在他的病床前戛然而止,随之而来的是从被子外面传来的冷静的女声:“16床,点滴打完了,给你拔针,伸出手来。”
被子里的安欣眨了几下眼睛,有些疑惑,还没来得及多想,女生又接着喊道:“16床,拔针啦!”
安欣慢慢把被子从头上拉下来,一抬眼却看到了满眼泪水的孟钰。孟钰是孟德海的女儿,与安欣年龄相仿,二人是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。孟钰本来在北京学新闻,回家探亲时偷听父亲孟德海打电话,以为安欣真的病了,医院。如果说这辈子安欣真正怕什么人的话,孟钰 算得上其中一个。
“起来,走,马上走!我现在就给你订票。不,不订票了,有什么车坐什么车,跟我去北京,医院。”说着话,孟钰便从包里拿出手机。
安欣匆忙按住孟钰要打电话的手。“我真没事儿,不骗你!”安欣望着孟钰的眼睛,一脸真诚,“真的!”
孟钰看着安欣,似乎松了一口气,努力挤出一个笑容:“如果不是
我找到你,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?”
安欣无法告诉孟钰真相,看着面前为自己担心的孟钰,只能反复说着“对不起”。
孟钰的到来一下子在住院部传了开来:一个命不久矣的痨病*却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女朋友。几个病人和病人家属谈论着安欣和孟钰,混在其中的有一个长发的落魄中年汉子,外号疯驴子,一副病*模样,带着阴狠的眼神看着不远处送孟钰离开的安欣,动起了脑筋。
窗外,万家灯火,星空闪烁,窗内,医院应急通道的楼道里却挤满了抽烟的病人和家属,个个愁容满面。安欣一走进来,差点儿被烟味呛个跟头。
疯驴子换了身病号服,外面裹着大衣,一副老病号的模样,看见安欣走进来,不声不响地凑到安欣身边,从大衣里面掏出烟:“来一根?”
安欣摇摇头:“谢谢,不会。”
疯驴子瞥了安欣一眼,自顾自地把烟点上,深吸了一口:“来这儿都是抽烟的,你不抽烟来干吗?”
“在病房里容易胡思乱想,出来散散心,瞎走走来的。”
疯驴子一副了解了的表情:“得的什么病?”
安欣无奈地叹了口气,轻声说了一句:“胃癌。”
疯驴子看着安欣,有点儿不可思议,又捏了一把安欣的胳膊,“这,挺壮实啊?”
“早期,算是运气好吧!”
“好个屁,运气好能得这王八蛋病?”
此时安欣心里在迅速地做出判断。“你呢?”
疯驴子一副无所谓的表情:“我?我一身病。”说着,掀开衣服给安欣看刀口,腰间闪过一道长疤,“过一天少一天。”
安欣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,转身想要离开。疯驴子马上接话:“我倒是没什么,就是觉得对不起家里。为了治病,把家里钱花得差不多了, 还得死。”
安欣叹了口气:“死了的倒落个轻松,活着的可怎么办呢……”
疯驴子看了一眼安欣,干笑了两声:“是啊,尤其你还有个那么漂亮的媳妇儿。”
安欣警惕地看着疯驴子:“你说什么?”
“嗨,还藏着掖着的。那姑娘那么惹眼,瞎子都看见了!谁不羡慕你啊!”
安欣瞬间无语。
疯驴子扔掉烟蒂,说:“不早了,我回去睡觉了。”“兄弟,你住哪个房间?”
疯驴子眯起眼睛:“有事?”
“没事,聊得挺投缘,你不烦的话,我想改天再找你聊会儿。”
疯驴子露出满是烟渍的牙,看着安欣笑了:“再找我,还来这儿。”说完话,疯驴子头也不回地走了。安欣看着疯驴子的背影也笑了。随后,他看了看四周还在抽烟聊天的病友们,也转身离去。
在市局刑侦队的会议室里,李响一边给每个座位分发资料,一边介绍情况:“冯大壮,外号疯驴子,无业,医院,最近没有住院记录。”
曹闯看着手中的资料:“就目前的观察来看,这个疯驴子很可能就是散发小卡片的人,叫安欣继续接触。”
李响起立说道:“是。”
“还有,你查一下他平时都接触什么人,看有没有可疑对象。”
李响点点头:“是。”
安长林又补充了一句:“如果这人真的是买卖器官的,他早晚会要
安欣的血型资料。”
曹闯转头看着安长林,说:“放心,都准备好了。”
医院应急通道里,只有疯驴子和安欣两个人。疯驴子蹲在台阶上,翻看着安欣的病历,越看眉头拧得越紧。安欣站在他对面,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。
“哎呀,老弟,你这个指标都不太好啊!”
安欣略显紧张地说:“大夫跟我说没事儿啊!”疯驴子哼了一声:“你信大夫还不如信我。”安欣随口说了一句:“你比大夫懂啊?”
“我这是,久病成良医啊!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。”疯驴子边说边指着单子,“你看你这个血小板数量,再看看这个癌胚抗原,都这么高了。”
“我也看不懂啊。”
“唉,想听真话听假话?算了,看你人不错,实话和你说了吧,不是哥哥吓唬你,你真得考虑考虑将来了。”
安欣低着头,配合疯驴子演戏。“我还能有什么办法?认命呗。”
“你认命,可怜你那漂亮媳妇儿,命就苦喽。孤苦伶仃一个人,估计为了给你治病也不会有什么存款傍身了。”
安欣一听连忙顺着往下说:“我也想给她留点儿钱,要是有赚钱的办法,把我卖了也行啊!”
“你?你不值钱,但我看你这腰子不错。”
安欣继续装傻充愣:“腰子?”
“腰子,肾!不瞒你说,黑市上开价,一个八万。”
安欣一听来了兴致:“癌症病人的器官也有人要?”
疯驴子得意地说:“不懂了吧?他又不知道。再说那些得尿*症的只能移植,不移就是死,几万人排号,好几年都不一定排得上他,他还有什么可挑剔的?”
安欣眼睛一亮:“老哥,你有路子吗?”
疯驴子忽然开始假装为难起来:“哎呀,这个不好办,它犯法呀!”安欣忽然拉住疯驴子的胳膊:“我命都快没了,还在乎什么法不法
的?!”
看着安欣的眼神,疯驴子假装略一思索:“行吧,哥给你打听打听,别抱太大希望。你把身份证、血型报告啥的都给我。”
安欣忙说:“谢谢哥。”
接下来的几天,谨慎的疯驴子假装闲聊,却时不时地试探安欣的身份和病情的真实情况,好在曹闯这个经验丰富的师父及时提点,安欣在胆战心惊中逐渐取得了疯驴子的信任。终于,疯驴子在一个午后告诉安欣,为他找到了买家,并提前支付给安欣订金,又给了安欣一个小药瓶。
安欣接过药瓶,仔细端详了半天:“这是什么?”
“ 。明天我派车接你,上车以后,你就把这瓶药喝了,一觉醒来,钱就到手了。”
安欣把装钱的信封和药瓶装进兜里:“手术有没有危险?”“放心,给你找的是 的大夫。”
“在哪儿做?”
疯驴子斜着眼睛打量安欣:“你操心这么多干啥?”
“不是,我这怕万一手术出了意外,谁替我领剩下的钱?”
“信不过我?那把你媳妇儿叫来,明天一块去。万一你倒霉,有个三长两短,我把钱都给她。”
安欣连忙摆手:“不不,不用了,我没敢跟家里说。”
“放心,你信我就对了,我会把你好好地送回来,也就少个肾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”
送走了疯驴子,安欣爬上天台,兴奋地拨打曹闯的电话。这将是他执行的 个卧底的案子,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亲手将器官买卖的团伙一网打尽。可是曹闯一直没有接听电话。急切的安欣又打给安长林,得到的消息却是疯驴子已经被曹闯带队控制了起来,此刻正被押往公安局。
安欣有些气愤地在天台上不停走来走去。“这人一抓,线索就断了,现在就收网,是不是怕我出危险?我不怕!”
电话里又是片刻沉默,接着响起了声音:“就凭你这种觉悟,也配当刑警?!”
一阵忙音过后,安欣举着电话,沮丧地站在天台上。
通过对疯驴子的审讯,警方确认疯驴子只是器官买卖中寻找货源的一环。这个组织管理严密,货源被选上,就会被派来的车接走。疯驴子知道的并不多,也不认识*翠翠,他只知道安欣作为货源已经被选中,明晚十一点会有一辆尾号是“23”的白色面包车来接,接头暗号是“风平浪静”。所有人都在为明晚的抓捕行动忙碌着,医院继续扮演病人。没有人注意到,在公安局门口,高启强拎着一大兜子海鲜,徘徊了许久,又默默离开。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0431gb208.com/sjslczl/2655.html